一位患心理疾病的飛行員 虞和芳 7.9.2020發佈

一位患心理疾病的飛行員                     虞和芳                      7.9.2020發佈

這是我在德國診所，在1999年遇到的一位病人。患有心理疾病又當飛行員。這是很可怕。在德國Germanwing就發生一起飛機撞山，全機死亡的慘事。德國之翼航空9525號航班（Germanwings-Flug 9525，航班編號：4U9525），2015年3月24日由西班牙巴塞隆納飛往德國Düsseldorf，途經法國南部上普羅旺斯阿爾卑斯省上空時失事，於法國境內阿爾卑斯山海拔2,700公尺（8,900英尺）地區墜毀。飛機上載有150人，包括144名乘客和6名機組成員皆當場罹難。失事客機隸屬德國之翼航空（又稱為「日耳曼之翼航空」），為漢莎航空全資子公司。

2016年3月中，法國航空事故調查處（BEA）提出的最終報告認為德國之翼航空9525號班機副機師蓄意墜機。

當時我曾寫過一篇有關此墜機事件的報導，講述這位副駕駛員Andreas Lubitz蓄意自殺，因他患有憂鬱症。這是非常可怕，因為駕駛人員的個人精神不正常，引起意外事件，全機人員死亡。

這件事使我想起在診所1999年的一位飛行員病人的來訪和談話。

當時記載的內容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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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的病歷表上職業一欄,他寫著飛行員。

他來時﹐滿面愁容﹐在一張紙條上寫下十幾項他的毛病﹕睡不好﹐害怕緊張﹐頸痛﹐頭額右眼上痛﹐喉嚨中有梅核氣﹐呼吸不暢﹐肌肉繃緊﹐悲觀﹐aggressive…。

其實這些病態都互相相聯﹐可歸為一句﹕植物神經紊亂症群。

“這些毛病起於四年前我外婆去逝。”

“她那時多大年紀﹖”

“八十七。她一直很健康﹐四年前她進了醫院﹐就一去不回。我很悲傷﹐那時正值要考飛行員執照﹐我沒考過。之後﹐又發生了三次車禍。自從她死後﹐我就一切不對勁,一切不順利。在這期間﹐我看過一百位醫生﹐吃了上千顆藥﹐卻沒有一點用處。我也接受心理治療﹐去心理分析家那﹐他一直追跡我的過去﹐將它說的壞的一塌糊塗﹐使我更迷惘﹐覺得我所有做的事全不對﹐更使我無所適從。”

“身心屬於一體。你的情況﹐是身體失去了平衡﹐它可以藉針灸糾正過來。” 我說。

第一診後﹐稍好一些。

“可以睡了﹐但我常有害怕的感覺。”

“你怕什麼﹗”

“我害怕跟我開飛機的Captain.”

“為什麼﹖”

“他脾氣很不好﹐常會罵人。”

“你是開什麼飛機﹖”

“我開的是ADAC﹐緊急服務的飛機。像有人在旅行時生病﹐就得開飛機把他們接回來。開的是小型飛機﹐可以容納四個乘客。每次我和captain兩人輪流開飛機﹐他開去程﹐我開回程。”

“你別把captain說的話放在心上。你也別怕他﹐若你有什麼意見跟他不合﹐你可以對他說。”

“跟他沒法談話。”

“你可與他的上司說。”

“這些事複雜的很﹐找不到一個解決辦法。我去心理醫生那﹐只把事情弄得更是糊塗的理不出頭緒。”

“任何事都有一種解決辦法。有時從正面解決不了﹐要從另一面來解決。有這麼一個小故事﹕A與B打賭﹐A說B若能把他從屋內誘出去的話﹐B就贏了。B說﹐A在屋子裡那麼暖暖的﹐舒適的很﹐他沒法誘他到屋外。若A在屋外的話﹐他可以把A誘進屋內。A一想﹐也對﹐那麼就要看B怎麼把A誘入屋內,A即自動走出屋外。這樣B就已達到誘A到屋外的目的。B有靈機﹐不用一般方法﹐只藉著另一句話﹐A就自動的'上網'走出屋外﹐那麼B即打贏了。”

說完這個小故事﹐他大聲的笑了﹐內心似乎充滿了新的活力。

再診時,他說﹕“心情有高的時候﹐有低的時候﹐起伏不定。”

“當然沒有那麼快就一切正常﹐你還得有些耐心。”

針完後他問我﹕“週一我還在心理醫生那有預約﹐妳看﹐我應不應去﹖”

“若是跟他說話﹐對你有助益的話﹐你可以去。”

“但每次說後﹐他把我的過去挖了出來﹐我更不知所措。”

“那麼就不必去了。”

“可是能跟著別人說些話﹐似乎也並不錯。” 他又在猶疑。

“你再多沉思一下﹐然後作個決定。”我跟他說。

他再來診時我問﹕ “你昨天去了心理醫生那﹖”

“沒有。”

“為什麼﹖”

“因為我同時上妳這診﹐又去他那就診﹐就分辨不出,是誰的方法有效。”

“你的情形如何﹖”

“我每晚都是夢到在工作。我拋不開工作崗位﹐我是個workholiker.”

“工作是好的﹐但晚上也應拋除工作念頭。你喜歡飛行﹖”

“我很喜歡﹐明天我要飛往Nurnburg﹐週五才能再診。”

“你飲食是什麼樣﹖”

“多半為香腸﹐乳酪﹐麵包﹐這些都是機上所供應,所送到的食品。”

“你該食有定時﹐也該多吃些蔬菜水果。”

週五他來診時﹐問他情況。

“頭還有些抽痛﹐但我開飛機已有樂趣﹐我還開到了倫敦。”

“睡的情況﹖”

“還常夢到工作。”

“你起居有時﹖”

“通常十一點到一點上床﹐上班是六點起床﹐不上班時﹐要到十一﹑二點中午才起來。”

“你一週上幾天班﹖”

“四到五天。”

“那麼改正你的睡眠習慣﹐起身時間不可差上五至六個小時﹐若是晚上十一點上床﹐上班時六點起身﹐不上班時八點起身,就已有進步﹐中午可以稍稍睡一會覺。它時間雖短﹐卻對恢復精力很有用處。”

他的情況已有進步﹐若他能繼續堅持針灸﹐當能治癒他的那幾項不適。

他的人倒還是挺不錯的。

他的性格起伏太大﹐他說有時認為他能征服天下﹐有時又低沉的無法自拔。

守中是最難做到的了。

*** 30/7, 1999

他中午十一點來電話﹐說昨天在Nurnburg不能來針灸﹐問今天能不能來。

我問他最快能何時到﹐他說半個小時。我說﹐那麼還可以。

我因一點要出診﹐十二點半傭人來打掃﹐那麼他十二點來還能配合。

他開頭一句就跟我說﹕“我每次駕駛了飛機後﹐就恨不得殺人﹐內心充滿了好多的憤怒。”

“你每次開飛機多長時間﹖”

“三到四個小時﹐然後休息一會﹐又繼續再開飛機。”

“在飛機上﹐你一方面離不開崗位﹐等於被拴住了﹐另一方面﹐你又跟那個captain不合﹐當然你感到壓力很重﹐透不過氣來。”

“是的﹐我感到壓力很重﹐很想辭職﹐但我喜歡飛行﹐不得不壓制住自己。” 他說。

“但是這樣壓住自己的情緒﹐不是辦法﹐總有一天會爆炸的。” 我說。

“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心中充滿了憤怒﹐恨不得世界毀滅。” 他仍有些氣沖沖。

“你火一個人的話﹐即使跟他辯論﹐也得不到結果﹐你不能改變他﹐那麼只有想法如何出氣。我妹妹也時常火她的丈夫﹐對他莫可奈何﹐有時火極了﹐丈夫轉身後﹐她從後邊設法踢他一腳﹐當然只是做做樣子踢﹐並沒踢到他﹐這樣使著力﹐踢一空腳﹐並在嘴裡罵一聲混蛋﹐氣就消掉不少…”

我還沒說完﹐他就高興的笑了起來。

我繼續說﹕“對你那老闆﹐也是用這種方法﹐他轉身了﹐你踢他一腳﹐若是他發覺了﹐你說你活動手腳﹐他也奈何你不得。”

他聽了又笑了。

“你積聚在心中的怒氣怨氣是不易消掉的﹐總得想法將以代償的方式消掉。或者﹐在無人處罵那些惹你生氣的人﹐或者唱首歌﹐發發怨氣﹐或對好友說出你的苦經﹐或藉著工作將那怨氣發洩。像邱吉爾藉著砌牆﹐華盛頓藉著砍木材﹐我們住處的管家,有天半夜起來鏟雪﹐因他跟太太火氣﹐藉著鏟雪來消氣。當然你不能對著上司說他﹐罵他﹐這樣只有越說越糟﹐有時是得用一些小技巧來消掉自己的氣。” 我說。

“我小時候受了父親的權威壓制﹐現又受公司及上司之壓制﹐我跟他們處的都很好。因我沒將我的氣表示出來﹐也因此我常受不了他們。我的肝指標高﹐一咳嗽﹐頭上會冒金星﹐它們是什麼緣故﹖妳有沒有針治我的肝膽﹖”

“肝膽跟情緒有很大的關係。我每次都針太沖穴﹐此為肝穴﹐你咳嗽冒金星,與心肺肝有關﹐有人起身時﹐也會冒金星。”

“對的﹐有時我亦如此。” 他說。

“你得好好地注意自己身體﹐很多事,不值得一氣。多放開點心懷,對你一定有益。”

我勸說。說這些話容易﹐能做到可難上又難。但願至少這些話能使他寬懷一些﹐好好渡過一週﹐因要等到星期四他才能再就診。24/7, 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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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1年我們搬來馬爾他，我沒有再記載他的病歷，他可能飛行生涯，生活不定，就沒有再來診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