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2月23日 星期三

萊考夫,母與子 虞和芳 23.12.2020發佈

萊考夫,母與子 虞和芳 23.12.2020發佈 有關萊考夫的記載,是我在《病人在說話》一書中,特別闢出一章來寫他。 萊考夫並不是一位壞蛋,雖然他對待母親的態度很不好,對死去的兄弟,毫無一點情誼,可是他也有良心發現的時候,如他來治病,就想到母親的頭痛,要母親也來治療頭痛。他母親講述兒子和他的話,看出母親對兒子的愛護。這跟萊考夫說他父親兄弟不一樣。 我所記載的他談兄弟,談父親,跟他母親談他們有些出入。 我以為是弟弟車禍過世,母親卻說是她的大兒子。這是因為德文Bruder可指哥哥,也可指弟弟,跟中國的年長為哥哥,年幼為弟弟不一樣。中國人的「兄」和「弟」在姐妹關係中,佔據一個重要關係,哥哥就是哥哥,有照顧下面弟妹的責任。這是中國的長幼有序的倫理觀念。這看出文化不同。當德國人講Bruder時,我沒有他們出生年月日,很難做準確的翻譯,是哥哥還是弟弟。這在翻譯原文時,會有差錯。這在講萊考夫家庭中,以母親所講為主。 後來在另外一篇《電梯內外的談話》看出,自從母親搬到慕尼黑住,萊考夫每天要去母親那裡看她後,兩人之間的感情急驟的變的更壞。母親不再顧及到他的面子,而對他也生痛恨。可能她看穿了萊考夫的心眼,挑撥母親和大兒子的關係,她跟大兒子不再講話,而將她的財產全部轉讓給他,作為唯一的財產繼承人。她看透了這點,可是這件事已經定下來了,她難可能反悔,而她的大兒子又過世,小兒子也死亡,只剩下她二兒子萊考夫。她也沒有他法。下面記載的萊考夫一段,看出這一家在二戰時的經歷,和母親跟萊考夫之間衝突情況,都是為芝麻大小的事弄的不可開交,這是許多家庭互相爭吵的一個原因,有事還遇到離婚妻離子散的後果。真是不可因為一點小事就弄成大事,家庭中,還要注意一些小事。要和睦相處,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可對小事輕視,不予重視。 ——————- 萊考夫,母與子 從萊考夫那,已聽了不少抱怨他母親的話。每個人都有本難念的經, 尤其是家庭中,更是會為了些小節衝突重重,這是家常便飯,不足為奇。 萊考夫來診病。他的左手大食指時會作痛。給他針灸後,他說:「我母親頭痛,她三月間摔倒後就鬧頭痛,她現在正在我那,妳可不可以也 給她針灸?」 我問:「她從摔倒後,一直頭痛?」 「嗯!她週一趕回去紐侖堡,就是因著頭痛要去看醫生。我想,她 每天吃些止痛藥,不如試試針灸。」 「這也對,針灸治頭痛的效果不錯,即使因受傷頭痛也有療效。」 因她留在慕尼黑時間不多,就訂了下午她來針灸。 是早就久仰了她的大名。當萊考夫陪同她進入就診室時,我跟她握 了手,請她坐下。我問她:「妳頭痛得厲害?」 她回答:「沒有痛,一點也不痛!」 我怔住了。萊考夫也大為驚奇的向她說:「妳說頭痛,我就急著為妳 訂約會,怎麼到了診療室,卻又說沒頭痛?」 「我現在是一點不痛。以前曾頭痛過,看了醫生,他給我開了藥吃, 就好多了。」說時,她把一盒藥從手皮袋中拿出,交給我看,說:「這個 藥很好,我每天吃它,自從吃了它後,頭痛就幾乎痊癒了!」 我看了一下藥盒上的藥名隨即把藥盒交還給她。 這時萊考夫反問她:「妳不是口口聲聲跟我說,因頭痛之故,跟醫生 約好週二去看病。」他有些氣憤的瞪了她一眼,然後對我說:「她那人真 奇怪。跟我抱怨頭痛,而來此就診時,卻說沒頭痛了!」 她聽了他的話後說:「我說那話時,頭在作痛,但是它現在卻不痛 了!這是因我吃了此藥之故。」說時她又要拿藥給我看。 萊考夫說:「這藥妳已拿給虞大夫看了,不必再拿。何況若妳沒頭 痛,趕回去看醫生做什麼?」 她沒理會他,又把藥拿給我看。 我接了過來,是方才她已交給我看的藥盒。萊考夫說:「我就知道她 已忘了方才給妳看那藥,她的記性真壞,說了的話,做了的事,轉頭就 忘了!」 「這是因為我頭部血流不暢之故,醫生拿儀器照了我的頭,發覺它 貧血。所以開了這個藥給我吃!」 「針灸能不能治療腦部血流不暢?」萊考夫問我。 「它可以促進頭部血液的流暢。」我說。 「妳有沒有任何別的不適?胃口如何?消化如何?睡眠好不好?」 我問她。 「一切好的不能再好。」她說:「我沒有任何毛病!」 「那可不錯。」我說時向她走去,要檢查她的身體。 一眼看到她的左腿比右腿粗,很顯然的左腿有毛病。我問她: 「妳左腿怎麼腫了?」 她說:「這是在懷他時得了血管栓塞症。」說時她指萊考夫。 「又是我的罪過!我已五十三歲了!還怪因懷我,而傷了妳的身 體!」 「就是,這條腿腫了五十三年了!這是懷他之故,他太大太重,得 剖腹生產。那時得了血管栓塞。」 我要她躺上診床,好進一步作檢查。 萊考夫將她抱上了就診床。它大約有 60 公分高,她不方便爬上去。 萊考夫的力量大,一把將她抱上了床。 我檢查她的手,腿,左腿比右腿冷得多。即要針雙足三里穴。 她說:「我右腿正常不必針。」 萊考夫吼住她:「妳住口,虞大夫知道要怎麼給妳針治。」 在她雙手臂內關穴也各針了一針。 每隔幾分鐘她就問:「針好了?怎麼還沒好?什麼時候可以起床?」 她的雙臂不時移動去摸頭。我跟她說:「請不要動,靜靜地躺著休 息!」 「要她靜靜地躺著!哼!她才辦不到,她的性子太急!」萊考夫在 加以評論。 我給他使了一個眼色,暗示他不要說的那麼大聲,他說:「她的耳朵 不好,她反正聽不見我們說的話!」 「你在說什麼?」她在床上問。
「與妳無關。」他向她大聲的叫。 他搖搖頭跟我說:「她那人真難伺候,好在週一她就返家,否則真令我受不了。」 她的眼睛瞪向天花板,有些潮濕。我不知她是否聽見他所說的話。 但無論如何,這種母子間的爭吵,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給她針灸後,我說:「妳的頸部有些僵硬。」 她說:「的確如此。我不知去過多少按摩師那按摩,都沒有用。」 「妳的腰部應有些痛。」我又說。 她說:「果然,我已七十八歲了,這是年紀大的人病態。」 「明天我給妳針脖子。它的情況改善,對頭部的血流有助益。」 於是,我們約好次日上萊考夫家給他們針灸。 ************ 第二天進了萊考夫的家門,他母親怯怯地坐在客廳角落的椅子上。 她跟我握過手後,自動上了客廳沙發椅拉開的床。 很顯然的,這是她睡的鋪位。床上的被單沒有燙過,枕頭套有些破, 被子很簡陋沒有被套。這是在德國家庭罕有的現象,尤其在年長的德國 家庭中,不但被單燙得整整齊齊。而且內衣褲,毛巾也是燙得很平。 萊考夫大概上廁所了,他只開了門後,就沒有他的影子。 下針後她開始說話:「除了我給妳看的藥之外,我還有一種藥膏,這 是用來擦脖子。促進血流的。」 「等針完妳可拿給我看!」我說。 「我有三個兒子,而大兒子在卅四歲時車禍死了。我傷心的得了乳 癌,失去了我左邊的乳房。」她似乎在回憶的跟我講著往事。 「失去了一個兒子,真是痛心的事。他是個建築師,人又聰明,又 能幹。」她說。 「這真是一椿很不幸的事。我有位朋友,她丈夫為律師,當她懷孕 第二個小孩時,丈夫也因車禍過逝,她為此突來的事傷心不已。這是最 令人痛心的了!」我講一位朋友的遭遇,期望因而減輕她的一點悲痛, 至少讓她知道,她不是世上孤一無二的。同病相憐比孤零零地嚼著苦汁 要好受些。 「我家住在紐侖堡,住的房子,二次大戰全被炸毀了。那時聯軍整 天轟炸,德國被炸最慘的是 Dresden 城,其次就是紐侖堡。那天我丈夫 正好去看醫生,聯軍丟下的是燒彈,我們住的那棟房,四十多人全死光 了。那天我帶三個小孩去姊姊家,所以我們全能倖免。」她似乎猶有餘 悸的說。 「那真是太幸運了!」我說。 「這都是命。世上一切都是命。我生萊考夫,得剖腹生產,又得了 血管栓塞,開刀的醫生跟我說,像這種情況的產婦,百人中只有一人能 倖存。」 「這也是妳體質好的緣故。」 「我的身體是好得很。雖然歷盡千傷,卻什麼也不缺。五年前,因 萊考夫的狗,我摔了一大跤,腳摔斷了,住院八星期,開了刀,醫生手 藝真好,才能無恙。」 「醫生是要找好醫生,否則有得是苦頭好吃。我認識的一位郵差, 他的手臂彎曲不能伸直,就因摔了跤,醫生開刀弄壞了之故。」 「我有一個很好的保險公司,又有好的醫生照顧我,所以我能活到 393 七八十歲,還沒什麼毛病。」 「妳是什麼保險公司?」
「是 Bahmar,每個月要付七百馬克。」 「夠貴的了!」 「可不是。但是付的價也高。像我五年前換了上面之牙齒,要七千 馬克,保險公司就付了六千。我穿的緊襪,一雙要兩百多馬克,也是保 險公司付的。」 「那麼保險還是值得。」 「我醫生說,我的身體那麼好,花那麼多保險錢實在划不來,他因 而跟我打商量:能否用我的保險給別人開刀。這我當然沒答應。萬一有 一天,我正需要開刀,而保險公司已付了同一手術的開刀費,那麼輪到 我該開刀時,豈不就出了麻煩。」 她這句話,使我吃驚。德國幾乎每人都有保險,誰會用得上她的保 險? 莫不是醫生要藉她的保險賺錢?換言之,根本沒給任何人開刀,卻 寫給她開了刀,向保險公司索款。 這使我想起報上登載有些醫生拿了病人保險單,每張有效期為三月。 醫生儘量利用這段期間,說給病人看了多少次病或開了刀,而向保險公 司索款。事實上病人可能只去看了一次病,醫生卻寫五次八次。這些漏 洞揭穿,是在有些病人已死了,而醫生不知,卻還開幾次看病之帳單, 向保險公司索帳。這才使保險公司看出了漏洞,而開始以懷疑的眼光來 對待醫生之帳單。 394 可能有時保險公司會問病人,是否在醫生那開過刀,或是頻頻去醫 生那。那麼醫生只好先與病人打商量,好共同合作,騙取保險公司之錢。 看樣子,她所說的醫生,就心存這種「騙局」。 要是醫生真要為別的病人著想,給他開刀,而那人真沒保險,可以 行一次好事,不收病人費用,為他開刀。這對醫生來說,並非是什麼大 事。 據推理,是醫生想自己騙取保險公司之錢。也就是因為常有這種情 況出現,又不易查得出來,所以保險費特別的貴。 這事我沒告訴她,也沒向她說明。有什麼用?這個世界不會因我看 透了別人的底細,去告發,而能改善過來。只能人人憑良心做事,也許 世界會改進些。 我的使命是在為病人治病,並非是保險公司的偵探,去調查有無醫 生亂開帳單。 何況德國貪汙的例子越來越多,這些實在不是我的使命,管也管不 清,反成了眾人之矢 即使我看破真相,告訴了她,也無濟於事。她對醫生缺乏了信心, 對她而言,是種損失,而非獲得。 那麼還是少言為妙。 這時萊考夫進了房間。他突然大聲的叫道:「妳眼睛看來看去做什 麼,有什麼事好要妳那麼好奇的轉著頭看,乖乖地躺在床上不要動。」 我嚇了一跳,幹嘛那麼地大吼,尤其對自己的母親! 她沒有作聲。 當我在另一間房,給萊考夫針灸時,他罵道:「我簡直受不了她。她 每天有幾百種事令人心煩,看電視時,批評這個播音員胖了,那個老了... 這些關我屁事,而我卻得聽,妳看厭不厭煩。跟她我沒法相處一星期。 我每天有不少次向她大吼,這樣至少我吼了後,氣就消了。否則受不了 爆炸的話,就不可收拾。」 這使我想起一年多前德國的一椿兇殺案:丈夫殺死了懷孕八個月的 妻子,將她的頭打爛,是因他從小受父母管教,已受不了,之後又受妻 子的管教,他在外表是位彬彬有禮的兒子,是體貼的丈夫。誰知他內心 在反對他們,恨他們。終於有一日受不了了,把妻子慘慘地打死,家庭 中的悲劇可真不少! 是誰的錯?
給萊考夫上了針後,他說:「妳去看看我母親。」 我說:「我也正想去看她!」 過去將她手上,腿上的針拔掉。她說:「週一我就要回家了!」 「妳想回家?」 「那裏我已住了五十多年,我還有位妹妹在那。」 「她多大年紀?」 「六十歲。我十八歲時,她才出生。她只比我大兒子大四歲。可憐 我的大兒子車禍死了。我生了三個兒子,每人都念了大學,學成立業, 而他卻先我而死。」 「這真是可惜。妳丈夫呢!」 「他八十歲時死的。他是建築師。他抽煙抽得厲害,但是他的死, 不是由於抽煙。」 「他得的是什麼病?」我問。 「他得的是什麼病?」她重複我的話,然後說:「他去住院,在醫院 裏死了。」 「他在醫院開了刀?」 「沒有。他因什麼病住醫院?唉!我卻想不起來了,他一直不怕死, 他住院前還說,他可能會死在醫院,而果然他就一去不回!但是他生什 麼病?我真想不起來了。我的腦子血流不暢,這是我善忘的原因。不管 他生什麼病,他已活到八十歲,八十歲的人,年紀已夠大了,有什麼三 長兩短是自然的事。」 從她的話聽出,她對兒子之愛,大於丈夫。丈夫之死,似乎並沒使 她失魂落魄。連他得了什麼病她已不知。可見得她對他之死,並不寄以 很大的悲慟。 她似乎在話中,要表現出他們的家,是個好的家庭。丈夫為建築師, 不怕死。 而從萊考夫那,得到的卻是另一個情況:他父親怕死得不得了。一 點小病,就佯裝大病,不肯上班。又說他們的家境貧窮,父親只是一位 小職員。他自己當過泥水匠,是憑自己雙手掙扎出來。 是誰的話可信? 但無論如何,萊考夫還是曾想過他母親。在他第一次針灸時,就立 即想起母親頭痛,為她訂了就診之約,陪她來看病。那麼他當不是一位 壞兒子。 只是為什麼他老對她凶? 她並非為一位壞母親。她也慈祥,沒聽到她罵過他。 但是兩人為什麼卻處不來? 真是家家有本難念經!清官難判家常事!05.1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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