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8月16日 星期日

傷心鎮 虞和芳 16.8.2020發佈

 傷心鎮           虞和芳          16.8.2020發佈

當小琦帶著弟弟明遠,從大有飯店回來時,小琦一句話也沒有說,躲進屋裏。洛君覺得很蹊繞,問著明遠:

「你們那麼快回來,是怎麼搞的,難道沒去過那家飯店?」

「去了。」

「買了東西沒有?」

「沒有。」

「為什麼?」

「姊姊剛要轉彎停車,從旁邊來了輛汽車,撞到了我們的車左邊,撞了一個大凹洞。」

「怪不得,你姊姊躲進屋裡。」

「她怕挨妳罵。」

「做錯了事,害怕罵!怎麼你姊姊沒有跟那人理論?」

「有,但那人說,他在大有飯店工作,他不能多耽擱跟她說話,他必需馬上離開去工作,我們可以在大有飯店中午關門休息時,在那找到他。」

「真是的,你姊姊剛拿到駕駛執照,又非要逞能,要一人開車,卻發生了事情。」洛君嘀訒完後問:

「車停在那?」

「就在門口。」

她慌忙的跑出去,當洛君看到,新買的車,被撞了一個大凹塊,她著實惱怒得很。

「真是,這一修理,又不知會花多少錢。」她自言自語道。

明遠還是聽見了,他說:

「媽,我可以送報去賺錢幫著付。」

洛君聽了後,摸摸明遠的頭,有無限憐愛。她想明遠的父親是混蛋,有了新人忘舊人,遺棄了她,但明遠卻又懂事又可愛。

「媽一人撐得過來,手邊還有些錢,我已找到了事,下週一開始上班,總是能對付得過去,反正破財消災。」

「媽,什麼叫破財消災?」

「是指花了這筆錢後,就可以避開別的災禍。也是說,寧可花掉些冤枉錢,不要惹禍上身。這是一種安慰自已的話。」

他們返屋後,她看看錶,跟明遠說:

「你去把你姊姊叫來,已經中午一點了,我跟她開車去,向撞我們車的那人理論。」

明遠依照吩咐,去叫姊姊。

過了一會,小琦低著頭進屋問:

「媽,有什麼事?」

「有什麼事,妳自己心裡有數,我們的車子撞了,你卻悄悄躲起來,也不跟我講一聲。」

「反正弟弟會告訴您的。」

「走,我們去找那人理論去。」

「媽,我頭痛,我不想去。」小琦推辭。

「妳別找藉口,車子被撞了,還畏首畏尾的不肯面對現實去理論。」洛君忍不住罵她。

「媽,我認得出那個人,我知道一切,姊姊頭痛不去,就讓她休息好了,我可陪您去。」明遠自告奮勇的說。

洛君看看她六歲的兒子,捏了他的耳朵笑笑地說:

「好,那麼你就跟我一塊去。」

小琦樂得,就一溜煙的鑽進她的房間內。洛君帶著她的兒子,開車到了大有飯店,停了車後,進入飯館。

那裡生意很不錯,仍有不少顧客,另外還有許多人排隊等外賣。

洛君一家是剛搬到這座小城,她曾開車經過這家麵店門口,但不曾進去過。只因她搬家後事情多,東西都還沒整好,沒時間燒飯,就囑小琦和明遠去那買麵吃,她沒料到這家飯館的生意那麼好。

洛君打量了一下這家餐館,然後對明遠說:

「我們到後邊廚房去找老板,說不定你能認出那個撞了我們車子的人! 」洛君牽著明遠往內走。

她打開了麵店廚房的門,只見裡面有七、八位年輕人,他們見門開時,都往她這個方向看,使她驚奇的是,他們的態度都相當的文雅和善。

「媽,就是他。」明遠突然指著其中一位說。

「我女兒一個鐘頭前來時,車子被撞了一下,對方說,他是在這工作的,當時我兒子在場,他說他認得出是你來。」洛君對著明遠所指的那位年輕人解釋著。

「是我?」對方很吃驚的說:「我根本沒有車,怎麼會撞著別人的車?」

洛君感到有些尷尬,一時答不出話來。

她問明遠:「你沒有認錯人?」

「沒有,就是他!」明遠很有把握的回答。

「你確實認出,是他沒錯?」

明遠很有把握的又重複的說:。

「當然是他,他下巴處有個疤。」

洛君瞪了明遠一下,心想,小孩子說話太直爽。她想著,回家後,要教導明遠,不能那樣太直爽的當著對方的面,指出對方臉上或身體上的缺陷。

洛君轉向那人,看著他,他下巴處果然有個疤。

洛君對那人說:

「小孩子是不會撒謊的,我兒子沒有理由說謊,你為什麼要耍賴不肯承認,撞了我們車子的事?」

這時他們的老板過來,很有禮貌的對洛君說:「請到飯館裏坐坐,若是我的工作人員有什麼觸犯妳的地方,一定嚴加追究。」

洛君見這位老板的態度彬彬有禮,不是無賴之徒,就對廚房的那位下巴有疤痕的人說:

「好吧,你先忙你的,我們到前邊點些東西吃,等你們中午休息時再說。」

洛君叫了一大碗義大利麵加番茄碎肉醬。明遠叫了一塊義大利餅。

在他們等待菜來的時候,她端詳著這家餐館。

那裡所有的麵食,全是手工製作。壁上特別寫著這樣的廣告。

從揉麵起,到拉成麵條,全由那些年輕人一手包辦。他們的手藝十分高強,任何人都可以參觀。他們不同於一般的飯館,他們非常注意衛生和清潔。每個人頭上戴著白帽,手上戴著手套,穿著白色製服,即使鞋子也是經過蒸汽消毒。

洛君很好奇又很驚異的觀察著他們。她心裏暗自想著,這真是難得的一家餐館,那麼的有組織和有紀律。

因為顧客太多,跑儅向她道歉,請她還得多等一會,她和兒子可以去院子裏走動一下。

洛君帶著明遠向院子內走去,那裡有好幾間屋子。

一間房內全是嬰兒,還有護士照顧。她問著護士,這是不是育幼院,從她那打聽出來,他們原來是棄嬰。

「什麼是棄嬰?」明遠問洛君。

洛君一時不好回答,就說:「回家後再跟你解釋。」

「這是飯館附設的慈善機構。」護士解釋給她聽。

明遠又問:「什麼是慈善機構?」

「是做好事的地方。」

另一間房內,是五歲以下的小孩,他們是孤兒,都穿著白色的衣服,在屋內蹦蹦跳跳,有兩位幼稚園老師在照顧他們。

洛君沒料到這家飯館還做著慈善事業。心中不禁充滿了敬佩。

她帶明遠又返回座位。不久她們的菜來了,它們的份量好多,味道也十分可口,她和明遠兩人都吃不完,明遠說不如打包帶回家,給姊姊吃。

她對這家飯館的印象很好,她相信,若是飯店的員工撞了她的車,他不會耍賴的。

這時老板在他們對面,吃完了飯,他也照樣付帳。原來這家飯館屬於全体員工的,誰都不能,也不願意佔了任何別的員工的便宜。

飯後洛君跟老板說明,她的車被那位下巴有疤痕的飯館員工撞了時,老板要她別著急,問她車停在那,要她先在停車場等他們,等會他會帶著那位員工去停車場,看她的車。

當洛君帶著明遠要離開時,老板叫她等一會,隨即給她一隻很大的圓球,它連著一根長棒。

老板解釋給她,如何將包裝紙拆下,她可看見裏面是可口的冰淇淋,吃時要從下往上舔著吃。

洛君仔細聽那老板的解釋,很感滑稽。她接過冰淇淋,要給明遠時,她發覺明遠不在身邊。

「這孩子就靜不下來。」她心裡想著。

她往周圍看著,也不見明遠。

他跑去那了,怎麼會不見了?!她心裡遲疑著,人有些不安。

她叫著明遠,沒有人應,她再轉身,老板也不知上那。她進入院中找著明遠,進到幼稚園內,那些孤兒瞪著她,但他們已失去先前的那份喜悅和生氣。明遠並不在裡面。

她又回到飯館,顧客都已離開。她走向廚房,正碰上那位下巴處有個疤,明遠所指責撞了她車的人。

她很急的問他:「你有沒有看到我兒子?」

「請等一等,我去找他。」

她很心焦的等著,奇怪的是,從廚房內傳出暴動的聲音,老板被趕了出來。

洛君也無暇管是怎麼一回事。她只急著找明遠。

終於那人又出現了。洛君問:

「我兒子呢?」

那人交給她一個包袱。

洛君打開來,是明遠穿的衣服,包住一個枕頭。

「它那是我兒子!」洛君急的幾乎要哭出來。

「妳兒子犯了法,妳得要拿錢贖他出來。」

「他犯了什麼法?」

「他觸犯了我們的戒規。」

「什麼戒規?」

「他出賣了我。」

「笑話,他是個小孩,怎麼會出賣你?」

「他是間細。」

「你不要胡說,他會是誰的間細。我們剛搬來這,一個人也不認識,他不可能當間細,你弄錯了人。」

「我弄錯了人?他不是當著大家的面,說我撞壞了妳的車。」

「難道你沒有撞我的車?」

「我告訴了妳,我根本沒有汽車。」

「那就算他說錯了話,認錯了人,我向你賠不是。」

「可不是那麼簡單就能了事的。」

「那你要我怎麼辦?」

「賠償,賠償我的名譽損失。」

「你要索多少錢?」

「五千美金。」

洛君只一心惦記著明遠的下落,雖然她對那人所說的話,一點不相信,對他所說他沒有汽車,就此把一切責任全推掉的話,也很不服氣,但是兒子在對方手中,她能怎麼辦?她雖氣得很,但她急著要對方交出明遠來,就只有無條件的履行對方要求,即使把她的積蓄全部拿出,只要能贖回明遠就在所不惜了。

她知道她手袋內,正有五千美金,這是她一生的積蓄。她又想起那句破財消災的話,她在手袋內拼命的找,但是她的錢包不見了。

對方見她焦急的找錢包,不禁猙獰的爆出一陣大笑。

「妳要找錢包是不?妳可找不到它。」

這時她明白了,原來這又是一個圈套,她的錢包在不知不覺間被偷走,就跟明遠在她專心聽講,如何吃冰淇淋時被拐走。她確信明遠所說,那人撞了她的車。她有理講不通,反而越陷越深入賊窖。她憤恨的說:

「是你們看出了我錢包中有那麼多錢,你是小偷你是盜賊。」說完後,她嚇了一跳。她不能這樣罵對方,明遠還在他手中。她立即抑住內心的憤怒和激昂,試著以懇求的聲調說:

「這是我所有的存款,你們騙走明遠,就是故意的要來勒索我的。你既然已得了那筆款,就請把明遠交還給我。」

「他是間細,才沒有那麼簡單的,說交還就交還。」

「那你還要我怎麼辦?」洛君幾乎要哭出來了。

「妳什麼辦法也沒有,他當間細,觸動了我們的法章,要依法行事。」

「你可以告到法院,法院會證實他不是間細,他是無罪的,我以我的頭來保證他。」

「我告到法院做什麼?我們有自已的私法,我們可以自行給他判罪。」

「他到底犯了什麼罪?」

「妳還要我重覆幾次?他是間細,他出賣了我。」

洛君有口難辯,她向他哭求著:「請你看在我當母親的心上,即使他不小心做錯的任何事,請你原諒他吧,他只不過還是六歲大的小孩,什麼事都不懂的,有任何觸動你們家規的事,就算是我的錯,來處決我好了。」

「原諒他?妳說的倒簡單,妳能為他擔當什麼?好漢做事一人當。」

「可是他還是個小孩。」

「小孩也是人,從小看到老,他那麼小就當間細,將來可會成個叛國賊。」

「我保證他絕不會。」

「妳能為他保證個屁。」那人越來越凶蠻得不可理喻。

「那你要怎麼處置他?」

她仍試著鎮定的問,但她的手腳發涼,她意識到可怕的事情發生了,這一連串,一連串的事件,太離奇,太不可思議了。

原先和和氣氣的工作人員,都變成了猙獰的武夫面孔。院中也再沒有小孩的跳蹦叫聲,這個世界似乎完全變了色,換了樣。這一切的一切都似真實卻又像一場夢境。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明遠去那了?莫不是他們把明遠斬了?當洛君一想到這,她毛髮悚然。

「妳想知道我怎麼處置他?」那人奸笑的問。

她沒有回答,只說:

「求求你,還回我的兒子吧!

「沒那麼的容易,妳這一輩子別想再見到他。」

「求求你,還回我的兒子吧!

「還回給妳?怎麼還回給妳?我們已經把他處了死刑。」

她聽了這句話後,瘋狂的叫著:

「你們這群土匪強盜,偷了我的錢包,騙走了我的兒子,我要跟你拼命不可!你這畜生,快還回我兒子。」

她向他撲過去,他一手將她捉住,把她摔到地上。

她哭叫著,喊著明遠,沒有一點回應。她瘋狂的跑出了飯館。她跑到警察局,斷斷續續的敘說她在大有飯館的經過。

警察要她的身份證,她在皮包內左找右找,找不到它。她不知它掉到那裡去了。警察局內,找不到她的登記證,她說她帶小孩才搬家過來,沒有幾天,還不曾登記。

她說,這些都是次要的事,她堅持請警察無論如何跟她去大有飯館,搜查她兒子的下落。

他們到了大有飯館,不見那個下巴帶疤的人。別的工作人員都說,從沒有見過她和她的兒子。

在大有飯館內,警察搜查不出她兒子的下落,她有口難辯。

洛君哭哭啼啼的不肯離開飯館,她說沒有找到兒子的話,她寧可死在那。

她聽到有人跟警察說:

「這個瘋婆,無緣無故來這吵吵鬧鬧,把她攆出去。」

她感覺似乎有人給她當頭一棒,她感到頭暈目眩,她綿綿地無力的倒在地上。她失去了知覺。

她不知以後所發生的事,她也不知自已怎麼樣的回到家。

到了晚上,小琦搖醒了她,問著:「媽,明遠呢?」

洛君只哭哭啼啼,斷斷續續,無力的說:

「明遠被那個那個撞我...們車子的人殺殺了。告...訴我,那人是...否下下...巴有...疤?「

「是的,是那個人,但怎麼可能發生這種事,太可怕,太可怕。都是我不好。」小琦說完後,一聲不響的又回到她的房間。

洛君不知她怎麼樣的又昏睡過去。當她再度醒來,她去小琦的房間。那裡漆黑一片,她打開電燈,發覺小琦割斷她的手脈,自殺而死。

「哇,」洛君驚叫著,她搖著小琦的身軀,嘶啞的喊著:「小琦呀,小琦,妳怎麼能這樣的對我,撒下我不管。」

她喊著喊著,聲音啞了,淚水哭乾了,她竟在一日內失去兩個小孩。她再也沒法承擔這事實和這種突來的打擊。

「這是一個強盜城,這是一個魔鬼城。小琦妳醒來。小琦妳醒來。還我明遠,還我明遠。」

她不住的呼喚著,喊叫著,但呼天不應,呼地無聲,她孤立無援,沒有人睬她,沒有人來安慰她。

她徹底的失落在這個陌生的傷心鎮內。

她走出房內,仰頭看天,只見一輪明月高掛天空。她想追求解脫。她像夢遊般的離開了她的住處。忽然她仰頭大笑,然後又哭,在哭哭笑笑中,她似乎得到了解脫。像個遊魂似的,她離開了這座小鎮。彷彿中,她知道她再也沒法在這座傷心鎮上待下。那裡所發生的一切,像是一個惡夢。她不知它是真還是幻。

洛君從此到處漂流,沒有人知道她來自何處。每當警察和好心人,要送她回家,問她來自何處時,她都會喃喃的回答:「我沒有家,我來自傷心城。」

幾年後,在好遠好遠的另一個鎮市,出現了一位披髮的瘋婦,她訴說她的遭遇,人們憐憫她,給她剩食充饑,但卻沒有人能相信和明瞭她的悲慘故事。

她的唯一見證,是她那部被撞了一大塊凹進去的汽車,它仍停在那座傷心鎮的路邊一角,它隨著時月,任憑風吹雨打,早已生滿了鐵銹和破孔。每當風刮雨打時,它似乎也在悲泣著它主人的悲慘遭遇。2001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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