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5月17日 星期五
審判 虞和芳 17.5.24.發佈
審判 虞和芳 17.5.24.發佈
黃橫進入陰間,被架入審判廳。
判官:「你當外科醫生四十年,你被打入第十八層地 獄。」
「什麼?我救人救世,多少人稱讚我的妙手回春。我 應該要進入極樂世界的天堂,哪有被打入地獄之理!」
「你誤害多少蒼生!」 「我誤害蒼生?不可能的事。」
「吳坤,你出來。」 判官說完,來了一名瘦瘦小個子中年男人,脖子上繫
一根麻繩。
「這是幹什麼的?」黃橫不解的問。 「他是你弄死的病人。」 「我弄死的病人?不可能。我從來沒有用繩子梆死過
人。」
「吳坤,你現在可以控訴黃大夫。」 「我在生時,得三叉神經痛,黃大夫說,可以藉著開
刀割除神經,來治癒我的三叉神經痛。黃大夫診斷的是, 我的第一支三叉神經,使得我疼痛難忍。他建議我割除 它。黃大夫斷言,我開刀後,我的三叉神經痛,就能夠
一勞永逸。我被三叉神經痛,弄得晝夜不安。聽到黃大 夫的話,真是喜出望外,我立即跟他預約開刀。」
「你的疼痛不是就止住了?!」黃大夫問。
「疼痛止住了?你說的倒是好聽。它不但沒有止住, 還變本加厲。」
「這怎麼可能?!」
「當我向你訴說,手術後的情況,你也是用同樣的這 一句話,『這怎麼可能?!』來反問我。」
「你的疼痛開刀後,沒止的話,那一定有別的不能事 先預料的原因。」黃大夫辯論。
「是的,你當初也是這麼的說。然後你要我張口閉嘴 來看我的情形。我每張一次口,痛得我大叫不止。這樣 我聽話的做了幾次,痛得我眼淚都流出來。你看到這情 形說,現在是第二支三叉神經發炎,它們必須儘快的割 除,否則後患無窮。你給我三天後的週一之預約,再去 動手術。我因為受不了三叉神經痛發作的痛苦,你還給 我開了重劑的止痛藥。以前我從不願意吃止痛藥,我寧 可忍住痛,可是開刀後,疼痛的時間和痛度加強,我沒 法再忍受這種折磨,我只好吞食重劑止痛藥。沒有料到, 它們太烈,把我的胃弄壞,我翻胃嘔吐不已。這樣藥物 可能嘔吐出來,沒有止痛的效果,我度過三天跟地獄一 般痛苦的日子。」
「那個週一我給你開刀後,不是好了!」黃大夫說。
「好了?那也不過只有一個月的時間,然後疼痛又再 發作。我再去找你。你又來給我檢查。你要我搖頭,又 要我張口伸舌頭,我又痛的大叫不已。然後你說,那是 第三支三叉神經在作祟,沒有他法,只能夠再把第三支 三叉神經割除。我因為疼痛難當,只有完全聽命一法。 又進入你的醫院,割除第三支三叉神經。」
「那該要一勞永逸了。」黃大夫說。 「哼!一勞永逸個屁!」 「這怎麼可能?!」黃大夫又反問。 「你又是『這怎麼可能?!』那句話。當我向你訴苦
的說,我的三叉神經痛,仍然疼痛不已時。你回答:『不 可能,我把三叉神經的上中下三根神經全部割除,你不 可能再犯三叉神經痛。』
『可是我還是痛。』我向你哭訴。
你卻回答『沒有那些神經,何來疼痛之法?你是在胡 說。』
我痛得沒法仍受。我向你一再說明,我所說非妄,我 的三叉神經仍然在作痛,而且比以前痛得還更利害。」
「黃大夫怎麼回答你的?」判官問。
「黃大夫說,現在的這種痛,不是三叉神經痛,因為 我的三根三叉神經,全被拔除。現在的痛,醫學上稱之 為幻痛。我得的是一種幻痛,就跟割除手腳的人,有時 還會感覺手腳在發痛,雖然手腳已不再存在。我問黃大 夫有什麼辦法能夠止住這種幻痛?」吳坤說時,環顧周 圍。
在審判廳的觀眾,都很驚奇的看他,等待他繼續的訴 說。
吳坤瞟了黃橫一眼,繼續說:「黃大夫板起臉對我說: 你只能忍受。我回答,我忍受不了。黃大夫於是對我怒 吼的說:『你忍受不了的話,回家拿一根吊繩上吊,這是 唯一的止痛之法!』我絕望傷心的返家,我沒法再忍受 那種鑽心似的疼痛。我只好乖乖聽話的,拿根繩子上 吊!」
滿廳的觀眾聽了後,譁然的議論。
判官對黃大夫說:「你聽到吳坤的控訴,你怎麼反 辯?」
「三叉神經痛是世界上最疼痛的一種神經痛,除了吃 止痛藥外,開刀割除,是唯一最妥善的方法。但是我沒 有想到吳坤後來患了神經幻痛。這跟我的醫術絲毫不相 干。人都會有倒楣的時候。有人在槍林彈雨的戰場上, 絲毫沒有受傷,有人第一天上戰場,就中彈而死。吳坤 後來患上神經幻痛,受不了自殺,是種未能事先知曉的 事。他不能把罪過推到我的身上。」
「你當醫生,是在解決病人苦痛,怎麼能叫他去上 吊!」判官質問。
「那只是說說而已。你沒有當過醫生,你不知道醫生 每天遇到的都是愁眉苦臉,抱怨來抱怨去的病人。他們 得病,不是我的錯,跟我毫不相干,但是他們的病治不 好的話,就都推到我的身上。醫生也是人,不是神,哪 裡能夠把所有病人的病全治好?醫生長期在病人的抱怨 下,也會有受不了的時候,有時免不了,跟病人咆哮幾 句。那天吳坤一定對我的態度特別的壞,把一切罪狀全 歸罪於我。事實上,他即使不開刀的話,他的疾病照樣 會惡化。我給他開刀第二次後,他至少有一個月的安樂 時日。這些他不知感激歸功於我,他只知把他的病痛, 歸罪於我,這是多麼的不公平!我被吳坤埋怨的受不了, 才會口出不遜之言。我怎麼會想到吳坤真的就去上吊! 世界上自殺的人多得是,除了患憂鬱症的人外,不少是 因為得了痛症或絕症而自殺。他們走上自殺的路,不能 責怪醫生。吳坤不能夠把罪過都推到我的身上來。」
「你說的雖然有點道理,還是不能洗清你的罪名。固 然當醫生這行不容易,但是既然你選擇這行,就要盡心 盡力,不能遇到困難,或辣手的病,就把責任推的一乾 二淨。我再叫另一個受你害的病人來。」
說完,判官叫另一名李信的病人出來。他坐在輪椅上, 出現在黃橫的眼前。他對著黃橫大罵:「你這個庸醫,把 我的兩條腿鋸斷,把我害慘了一輩子。」
黃橫不解的問:「你說什麼?我不認識你。我跟你的 斷腿絲毫不相干。」
「黃大夫,你的記憶到哪裡去了?我叫李信,我三十 多年前,雙腿被凍壞,你就把它們鋸斷。」
「噢,我想起來了。那是好早好早以前的事了。那時 有一個冬天,氣溫降到零下近四十度,不少人雙足被凍 僵。當你前來向我求救時,我不得不鋸斷它們,不鋸斷 的話,你的性命難保。你應該感激我救了你的一條性 命。」
判官對著黃橫質問:「你倒是會為自己辯護。你當初 下的診斷,可是正確?」
「當然正確。」 判官叫另外一個高高瘦瘦的人進場。 那人瞄了黃橫一眼說:「黃大夫,我叫尤林,也是你
三十多年前的病人,我的雙腿被凍壞,你下診斷,要把 它們鋸斷。我堅決不肯。你說我不鋸斷腿的話,我的性 命難保。我不是醫生,但是我不相信,凡是患了凍傷的 人,都得鋸斷腿。我拒絕你的開刀,感謝主,不但我沒 有喪生,還保全了我的雙腿。」
判官:「黃橫,你記得此事了?」
「我不記得,他不是好好的,根本沒有斷腿,他怎麼 會曾經來到過我所開的醫院治療?」
判官:「這是你不打自招,凡是受到凍僵雙足,有求 於你的,你都要他們斷肢斷腿。」
「判官,別忘了,我是外科醫生,經過我的診斷,認 為有開刀必要的人,我只有以開刀來解決他們的痛苦, 挽救他們的生命。至於這位尤林先生所說,我一點不能 記得,我想是這位先生故意在造謠誣賴我。」
「故意在誣賴你?請你翻翻你當日對尤林的診斷書。」 判官說完,叫人把那份黃橫三十年前所寫的診斷書,遞 給黃大夫。
「判官,判官,你聽我解釋,尤林只是運氣好,沒有 斃命。要是他因為雙腿凍僵,血液流通不暢,皮膚壞死, 因而斃命的話,我不是反而成了一名誤診的殺人犯?我 只能夠從當時我的學識和經驗,做最妥善的判斷和治 療。」
判官:「每個誤診的醫生,都是說,他當時依照他的 學識和經驗,做最妥善的判斷。」
「判官,別忘了,我那時還年輕,我的經驗不夠。」
「你的經驗不夠,不能洗清你的罪名。醫生最起碼的 醫德,是為病人著想,按照良心做事。你亂給病人割斷 雙腿,病人可要受苦一輩子。你的經驗不夠,就該勸告 病人,另請高明,不可以拿起你的刀子,就割斷病人的 手腳。我現在要叫另一個你的病人出來。」
判官說完後,招呼另一個病人推著輪椅進場。
黃大夫嚇了一跳,以為又是另一個因為凍傷割斷腿的 病人出現。
判官一眼看出黃大夫的窘態,說:「你自己心裡有數, 在你一生中,鋸斷多少凍傷病人的腿。現在來的病人, 不是凍傷。」
「那他為什麼斷腿?」
「錢先生,請你述說你的雙足大腳趾發麻,黃大夫誤 診的經過。」
「我得了糖尿病,我去請教黃大夫,呃!」錢起打了 一個呃。
他向觀眾道歉,他說,這是他病情惡化後的打呃狀況, 請觀眾原諒,他不能夠一口氣說話到底。
錢起繼續說:「黃大夫說,我的雙腳的大腳趾發麻的 話,呃!這就證明它的神經已經受損,呃!若不及早割
除的話,會影響到整個足。呃!我對疾病的發展是外行, 心想只好忍痛的割掉大腳趾,呃!好來拯救我的足。」
判官:「很顯然的,割掉你的大腳趾後,沒有能夠拯 救你的足。」
錢起說:「情況更糟糕。大趾割掉後,呃!它周圍不 能夠收口。開始潰爛。呃!我又去找黃大夫。他見了後 呃!他說他早就預料到這一招,現在只能夠杜漸防微, 呃!才能夠制止住我腳部的潰爛。呃!於是黃大夫把我 的兩個腳都鋸掉。但是傷口處還是不能夠封口。呃!就 這樣又往上鋸斷一節,一共開刀動過五次手術,呃!雙 腿鋸斷到膝蓋上面,才止住潰爛。呃!這是我的糖尿病 被割斷雙腿的殘忍的手術經過,這比古代的宮刑還可怕。 呃!這還不止,我受了那麼多次的麻醉,刀俎之苦後, 呃!我得了嚴重的打嗝症,每隔一會,就打呃一次不止。 呃!」
判官:「黃大夫,你怎麼為自己辯論?」 黃橫不敢再賴帳,怕判官又拿出錢起的診斷書。 黃橫回答:「錢起得的是糖尿病,他手術開刀後,不
容易合口,才會演變成這種狀況。」 判官:「你知道糖尿病,手術開刀後,不容易合口,
為什麼你還要那麼輕易的給他開刀?」 「我沒有想到他的情況會是那麼的惡化。」 「可是你已經看到割除大趾後,傷口不能恢復,為什
麼還繼續的往上開刀下去?」 「我以為再往上割斷一段後,那樣才能夠收口。」
「『我以為,我以為』,我想,你以為給病人多開刀, 你能夠多賺病人的錢,所以你不在惜病人的狀況,只要 你自己的錢包塞滿,你就什麼都不在乎!像你這樣的庸 醫,真是比任何別行職業的人都糟糕。病人有病痛,唯 一的希望就是建築在醫生的手上。他們只盼望,藥到病 除。若是非開刀不可的話,開刀後能夠一了百了他們的 苦痛煩惱。而像你們這群庸醫,利用病人的信任,沒有 能力,沒有醫德,只是一心要賺病人的錢。這種庸醫只 能打入第十八層地獄!」
判官說完他的審判,來了一群守衛,要把黃橫推入第 十八層地獄,讓他來嚐嚐他給病人加諸的苦痛。
「判官,且慢,且慢。請聽我的解釋。你們審判我, 拉來的都是一些特殊不幸的例子。在我的一生中,我不 知解決過多少病人的疼痛和痛苦,甚至救過不少病人的 生命。你們不能只抓來三個人,就把我的一生的善行抹 殺。」
「你能夠把那些你曾經救過的人,將他們稱名道姓說 出來?」
「讓我想想,他們中的不少人,還活在陽間,這是我 幫忙拯救他們性命的結果。」
「陽間是另一個世界,它不屬於我審判的範疇。」
「噢,我能夠提出一個婦人的名字,她叫嚴珊。她是 我朋友的母親,我知道,她十五年前過世。她二十年前, 來我醫院時,右臀股磨損,行動艱難,痛苦異常,我給 她手術,安裝一個義臀股,自此她沒有痛苦的活了好幾 年。」
「這是你們醫生的職業,它算不了什麼。我問你,你 曾經救過任何人的一命?」
「我曾經給一個小孩開盲腸。它發炎的很厲害,已經 快潰爛轉成腹膜炎。我當時立即給他開刀,才拯救出他 的性命。」
「這是你醫生的職業,是你的義務。這就跟牙醫給人 拔牙,解決病人的蛀牙齒痛。木匠給顧客安裝門窗,解 決顧客的門窗問題一樣。」
「這哪裡算是公平的審判,我解決病人的苦痛,是應 該。萬一病人的病,發生病變,就全成了我的過錯。」
「這是醫生特別要有能力和醫德的原因。一個庸醫是 比沒有醫生還糟糕。」
「我不是庸醫。我不懂你說的其中道理。」
「拿吳坤來說。你當初沒給他開刀,說不定他還活著, 沒有上吊。錢起的大趾不割掉的話,也不會生病變,他 在第五次開刀後,沒多久就死了。」
「可是我不是庸醫。錢起的身體得了糖尿病就差得很, 他的過世,跟我不相干。他沒有死在我給他開刀的病床 上。」
「他的身體已經弱了,你還給他接連的開刀,割除他 的腳,腿,讓他受罪,使他已經瘦弱的身體,更招架不 住。你對他疾病的判斷,治療,預後都弄錯,這就是典 型的庸醫。」
「我並不願意給他開五次刀,那是不得已的事。他的 傷口不能痊癒,繼續潰爛,更危及到他的生命。」
「那三位控告你的病人,都說出,你的醫德和能力不 夠。才會使你的病人,受那麼多不必要的苦痛。你還沒 有回答完我的問題:在你一生中,你曾經救過一個人的 生命?!」
「我想起來了,有次我們鄰居失火,隔壁住著一位老 太太。我進入她的門,把她搶救出來。她叫趙蘭。」
判官翻出名冊,果然有這麼一個人。 判官把她提出,問明是否有這件事情。 黃橫心中砰碰作跳,他不知道,趙蘭還記不記得這件
事情,因為她後來得了老年癡呆症。 「提我幹嘛?」趙蘭問。 「妳認不認得黃橫先生?」
「他是誰?」她問。 「我是黃橫,是妳三年前的鄰居,妳不記得了?」 「噢,黃大夫,黃大夫,我現在想起來了,你在那次
大火中,還救過我一命。」 黃橫一聽,心中鬆了好大一口氣的說:「妳是我的好
鄰居,我現在還在想著妳。我高興在陰間又能夠跟妳會 一面。」
判官一聽,遣趙蘭離開,對黃橫說:「救人一命,勝 過七級浮屠。好,黃大夫,你可以免掉十八層地獄的苦 煉煎熬。」19/01/04, 2.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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