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 豪放瀟洒的許玉雪 虞和芳 4.1.18.發佈

憶   豪放瀟洒的許玉雪                 虞和芳         4.1.18.發佈

誰會想到,像妳這麼年輕,這麼豪放瀟洒的女孩子.竟會這麼早就過世。如果死是人生痛苦的結束,那麼,也許妳已找到了比我們更好的歸宿,但是我仍不敢相信.像妳這麼對人生充滿了好奇與熱戀的孩子,夭折會是對妳是幸運的,或說,上帝所喜愛的兒女,會早召他們回去。甚至我很難想像,妳已離開了人世,妳仍時常出現在我的夢中, 夢中的妳,仍是那樣的天真活潑。

其實我不該稱妳是孩子了,妳曾是兩個小孩的母親,這些都是事實,但我很難想像,當年蹦蹦跳跳的妳,會已結婚,還生了孩子。

記得第一次見到妳,是在初一新生訓練時,我們都是小個子,排在隊伍的前面,妳說的一口流利的標準國語,我問妳是哪裡人,妳回”蒙古”,我居然信以為真呢。

我告訴我最要好的同學渝卿,妳是蒙古人,她疑惑的看著我說:”怎麼是蒙古人?她告訴我,她是哈爾賓人。”我們不知誰有理。

有次上体育課,我和渝卿躲在樹陰下聊天,妳在後邊趁我不備.拿著松樹枝刺我,當我回頭,問妳幹嘛這麼惡作劇,拿針尖刺人,妳卻耍賴的指著另一個女同學,說是她在搗鬼。這時又聽別人問妳是那裡人,妳回”澎湖人”,後來才知,原來妳是道地的台灣人。妳真是又調皮又愛搗蛋。

我們同上嘉義女中實驗班,直升高中,就這樣,我們一共同學了六年。

前四年,我們很少交往,雖然我們斜對面的坐著。我只知道妳有六個哥哥,妳是獨生女,家人都慣妳讓妳,妳就來的特別的任性,脾氣也就來的特別的燥。我們那時學校規定,中午不准回家,因而我們都帶飯。妳家特別富裕,每次便當中,不是魚蝦就是雞鴨,而妳卻時常抱怨:”又給我帶這些。”妳縐縐眉頭,撥動兩下筷子就不吃了。妳的這種嬌生慣養態度,使我覺得還是對妳敬而遠之為妙。

高二時有位男老師教我們英文,他年青害羞,妳就常愛捉住他的弱點，開他的玩笑,跟他過意不去。有次妳故意發問,woman 和girl的區別在那,他結結巴巴地答不出來,妳說他該多娶幾個小老婆,才不會在女生面前臉紅,弄得他面紅耳赤的走出教室。

當時我很為他不平,我回過頭,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就跟妳說:”玉雪,玩笑別開過份,想想如果妳是他,你會不會難堪。”

妳震了一下,看看我說:”謝謝妳提醒我。”

不知怎的,我們對看了許久,忽然我們感到彼此心靈上有了默契, 我們自此以後，成了心心相印的好友。

我們有同樣的好奇和幻想。有次我們談到男女的問題上,我們都覺得身為女孩處處不便,不但行動沒自由,連選擇職業也處處受限,我們喜歡看武俠小說,那裡常會出現俠女,我們有雄心大志,多想練得一身好工夫,為人世打抱不平,為世上的不平伸冤,濟弱扶貧,馳驍於平原沙漠中,與自然為伍,多麼的瀟洒,多麼的豪壯。

當然這只是我們的幻想,事實上,我們的行勳多不方便,不但得乖乖的上學,連跟男孩們通信都不行,更談不到,與男朋友們聚會了。

我們還曾想過,扮成男孩,到妓院逛逛,看那裏邊的情況。妳是那麼的開朗,簡直是無話不可跟妳談。妳不會在人前說是道非,衹會有時開些玩笑。妳沒妒嫉心,而且又善体人意,我覺得那時才是真認得了妳。

妳的瀟洒態度,到處可見,妳發現哥哥嫂嫂在看禁書”查泰萊夫人情史”,這是一本描寫性的小說, 哥哥嫂嫂不准妳看,妳說”你們可以看,為什麼我不能?”

他們拗不過妳,妳拿了此書,一夜沒睡的看完,然後將它交給我看，說:”描寫的真夠勁,精彩處,我畫上了線,妳要好好的去欣賞它。"

甚至於在考試方面,妳也處之泰然,對於分數從不斤斤計較。妳很任性.喜歡的科目,每每拿九十分以上,不喜歡的科目,老在六十分邊緣。

我們經常一塊唸書準備大專聯考。 妳耐性不大,最怕死唸書。

大專聯考時,我緊張的一夜沒睡,妳卻一點不在乎。

考完試後,妳說:”一連考那麼久,一門接一門的,考得我都不耐煩了,考地理時,我要瀉肚,我只匆匆的寫了幾個字就交卷了。”

結果雖然妳考上世界新專,我考上台大,但是,我絕不比妳聰明,我也不比妳多知道什麼。

上了大學,我們交往的仍然很密,或是通信,或是妳來台大聽講,我們彼此了解的更深刻了。妳是那麼的聰明可愛,有時免不了又幽默又調皮。

當妳知道了我有男友時,妳指著公共汽車後面的牌子”保持距離,以策安全”,暗示我,不要出了錯,而後悔莫及。

當我問,妳怎麼不交男朋友,妳說,這是由父母作主,妳用不著自己去傷腦筋。沒想到那麼豪爽開明而又前進的妳,對於婚姻居然竟是這般保守。

大學畢業後,妳在嘉義的一所中學執教,我返嘉義,等著簽證下來出國。

學校一下班妳就來找我,我們一塊去中學郊遊的地方,彌陀寺,吊橋旁,一邊話舊,一邊談到未來,妳要我別忘本,一出國就不回來。一方面妳希望簽證慢慢的拖著,我們好多相處一段時間,另一方面妳又知我心急,為我又盼著簽證早下,好出國,能快會未婚夫。

“簽證一下來,妳可得立刻告訴我。”妳一再叮嚀我。

終於它下來了,但是我考慮再三,決定不告訴妳,怕我們離別時兩人太難受。

當妳再來電話時,家母告訴妳,我已北上,準備動身出國,妳忍不住哭了。當天妳寫了一封信,內附妳一個月的薪金,要母親送行時交給我。

“和芳,妳怎麼不告而別?連跟妳當面說聲再見的機會都沒有,信中所附的小小之款,是我的一點情意,妳千萬不能拒絕。到了國外,多注意冷暖,有空給我一點妳的消息。好,多保重          玉雪  “

我讀著妳的信,忍不住熱淚滿眶。

誰會想到這麼一別竟是永別。

出國沒多久,接到妳的一封信,妳說,妳母親為妳找到了郎君,他居然是妳大學同班同學。你信中寫”我從來不知有這麼一位同學存在,他是一位有他不嫌多,沒他不嫌少的同學,如果沒有意外的事情發生,我將在一個月內結婚。”

誰知這竟是我接到妳的最後一封信。

此後因妳結婚遷了家,我也由比利時轉到德國,兩人都變了地址,消息因而中斷。我卻常常的思念著妳。

四年後我返台,特地回嘉義,打算去拜訪妳,那裡有妳的娘家商店,想問出妳郎家的地址,趁妳不備,去訪問妳,要讓妳驚訝一番。打電話到妳的娘家，那知妳大嫂卻說,妳己因胃癌過逝,留下一位二歲,一位三歲的女兒。

誰能相信妳竟那麼的短命?

為什麼妳逝去的那麼早?不能相信妳的婚姻不幸,使妳早夭,妳是那麼的可人,一定能得到丈夫的憐愛。

妳是那麼地達觀,怎麼會生那種病?受病魔的折磨?

妳常出現在我的夢中,在夢中我聽到妳的笑聲,在夢中我看到妳的音容。也許是妳來託夢?

人生就是如此,似幻卻真,每人都會有一天離世而去。對宇宙來說,我們的生命都如朝露,都是渺滄海之一粟。然而妳在我的心內卻佔住好大一個重量。我期望冥冥中還有另一世界的存在,那麼我們仍會有相會的一日。2000/3/21